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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疆的“这边风景” 永远在我心中
发布日期:2015-09-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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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蒙(左二)回到新疆


王蒙,男,河北南皮人,祖籍河北沧州,1934年10月15日生于北京。中共第十二届、十三届中央委员,第八、九、十届全国政协常委。中国当代作家、学者,文化部原部长、中国作家协会名誉主席。著有长篇小说《青春万岁》、《活动变人形》、《季节三部曲》、《这边风景》等及10卷本《王蒙文集》,获茅盾文学奖及意大利蒙德罗文学奖、日本创价学会和平与文化奖等,作品翻译为20多种语言在世界各国发行。

从1963年底来到新疆,到1979年夏回到北京,29岁到45岁,王蒙在新疆整整度过了16年充实而又漫长、艰苦而又愉悦的岁月。其中7年,是在伊宁市郊的巴彦岱乡劳动锻炼。这7年,他吃住在维吾尔族农民家中,与他们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朝夕相处,完全而彻底地融入了当地人的生活。他学习维吾尔语,与维吾尔人交朋友。这个过程,既是一个民族对另一个民族的接纳,也是一种文化对另一种文化的尊重。2015年8月,王蒙40年前创作的新疆题材长篇小说《这边风景》荣获第九届茅盾文学奖。


自1963年至1979年,我在新疆生活了16年。我与维吾尔等各族农民、与铁衣甫江等各族知识分子,结下了深厚的友谊。我们同室而眠、同桌而餐、有酒同歌、有诗同吟。我们将心比心,相濡以沫,情如手足,感同一体。我学会了讲维吾尔语,我阅读了不少维吾尔文书籍。我始终将新疆看作我的第二故乡。1979年回到北京工作以后,我10次再访新疆,与各族农民与知识分子老友重逢话旧。

我与家人再次来到了乌鲁木齐、那拉提草原、唐布拉山谷、伊宁市、喀什市,看到新疆的快速发展与人民生活水准的提高,看到了新疆城乡面貌一新。各族文人与读者对于我的鼓励与关切,更使我惭愧感激、热泪盈眶。来到我劳动过的伊犁巴彦岱庄子农民住宅区,一些相交甚笃的老农见到我后热烈拥抱,抱头痛哭(维吾尔民俗,亲人多年未见,见面后会抱头大哭一场,以怀念此期间离世的故人,并感激上苍对自己的保佑)。作家同行们无不为之动容。我用维吾尔语向乡亲们问好,回忆并且感谢在特殊的困难时期所受到的各族父老乡亲的照拂与帮助。作家们感慨万千,服膺于伟大祖国的辽阔、包容、美丽、古老与正在追赶时代的脚步。

几十年来,我常常赞叹伟大祖国的民族团结与国家统一带来的发展、平安与友好情谊。我实际上早就尝到了民族团结的甜头。即使在“文革”那样的非正常年月,各族人民的挚爱亲情仍然留下了最美好感人的记忆。从维吾尔人的宗教、诗歌、歌舞、典籍、生活方式中,我获得了巨大的灵感与启发。我在诗歌《木卡姆》中写道:

“我们活着、我们有了世界的一切、我们不会忘记生命和世界,因为有了木卡姆、因为有了木卡姆——生命的永远木卡姆。”

我花了半年多的时间,就可以和当地维吾尔人简单交流了,能够一起聊天。熟练地掌握维语应该是在两年以后。除了劳动和家庭团聚,我其它时间就是学习维吾尔语言,读维吾尔文版的《毛泽东选集》,唱维吾尔语的颂歌。所有和维吾尔语文相关的书籍,当地农村家庭有的,苏联出的维文小说,我都读。鲁迅的《呐喊》、《彷徨》,高尔基的《在人间》,都有维语版的。

在日常生活里,特别是和维吾尔朋友们一起喝酒,那是更好的学习场合。不管什么时候,抓住任何机会我都用维语。我也把汉族的许多故事用维语讲给维吾尔族群众听,从而赢得了他们的友谊和信任。很快,在生产队的会议上我也能够用维语表达了,当地群众非常欢迎,还要给我评“五好”队员。

《这边风景》写的是生活,写的是人,男男女女,爱怨情仇,高低贵贱,写了维吾尔族、汉族、满族、蒙古族,十几个民族,吃喝拉撒睡,柴米油盐酱醋茶;维吾尔族人怎么打馕、怎么结婚,什么都写。几个农妇,张家长李家短,一边喝茶掰馕吃一边说话,煮茶的人鼻涕流到茶里,擦擦鼻子给大家盛茶,喝茶人看到了:我肚子痛不能喝茶,只能喝白开水。这类细节,现在写不出来的。

2015年是赛福鼎同志诞辰100周年,我还参加了中央批准的赛福鼎同志的文献纪录片拍摄工作。赛福鼎同志当年给我印象最深的是,他最担心的就是新疆的少数民族变成一个落后的、边缘的民族,变成一个赶不上潮流、赶不上时代的民族。比如北京这边要培养一批女飞行员,他马上找中央,看能不能有维吾尔族的女孩可以参加培训。体育学校培养高水平的体育人才,他也非常关心。当我还在文化部上班的时候,他跟我多次说过,希望用十二木卡姆的旋律来做交响乐。为这个事,我也下了很大的功夫。前几年,有一次国家交响乐团与新疆一起举办了十二木卡姆交响音乐会,基本上用西洋乐器,小提琴、大提琴、单簧管来演奏,还有钢琴协奏。

所以我们完全有可能在现代化的大潮中,对维吾尔族、哈萨克族、锡伯族等十几个新疆世居民族的文化加以保护,对此我们应该充满信心。这个过程中一定还会碰到一些苦恼一些困难,这些都是可以克服和解决的。我也在我力所能及的范围之内到处呼吁。有件事我非常感动,2010年,我的好朋友、维吾尔著名诗人铁衣甫江诞辰80周年时,新疆召开了纪念会议。自治区党委张春贤书记也参加了会议,而且决定自治区每年拿出1000万元创作基金来鼓励新疆各少数民族进行母语写作,帮助把这些作品翻译成汉语。这说明中央、自治区各个方面正在不断重视新疆各民族文化的保护与发展。

在我最困难的时候,我在新疆生活工作了16年,在“文革”当中,我在新疆是最安全的,任何的人身迫害都没有遭受到。每每想起来,我都要说,我热爱新疆,我想念新疆,我感谢新疆各族人民。有一次,香港的电视台对我有一个关于新疆的采访,我说了一句话:新疆的各族人民对我恩重如山!我说完这句话,没想到,那个曾经在凤凰卫视工作过的杨锦麟先生及他带的一帮小丫头小小子,有抬机器的、打灯的、录音的,他们都流了眼泪。我认为新疆发生的我不希望看到的那些阴暗事件,是暂时的,是极少数。我爱新疆的各族人民,我相信新疆的各族人民一定能够赢得一个光明的美好的前途。我们一定要用光明来代替黑暗,一定要用智慧来代替愚蠢,一定要用开放来代替狭隘,一定要用现代化来代替无知、落后、贫困和那种自己把自己禁锢起来的生活。我如今已经80岁了,但是我仍然相信新疆的未来、新疆的光明!

我不相信民族团结与国家统一是可以破坏得了的,我不相信任何制造分裂与仇恨的势力能够得逞。难忘新疆,惦念新疆,也相信新疆会平复伤痛,战胜邪恶,新疆一定会越发繁荣美丽、光明欢乐!

我还是40年前的王蒙,在聚餐会上吃着马肠子面肺子就酒的王蒙,谁家盖房子我都去帮工的王蒙,学会了“踩馕渣儿的就要倒霉”的王蒙。我没有在形形色色的荣誉中迷失方向,我依然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作家,我没有玷污我的笔和自尊,对生活,对人们,对未来都没有丧失我的爱。维吾尔人,我爱你们,向你们致谢!

我永远感谢新疆,我永远想念新疆。是她在最困难的时候给了我以快乐和安慰,在最匮乏的时候给了我以丰富和享受,在最软弱的时候给了我以粗犷和坚强,在最迷茫的时候给了我以永远的乐观和力量。

新疆是我的乐园,即使在苦难的岁月里也罢。新疆是我的亲人,即使人际关系受到了种种扭曲也罢。新疆是世界上最美好的胜境之一,即使还没有好好发展起来也罢。新疆是一首最美丽最深情的歌,新疆是一幅最绚烂最悠长的画卷,新疆是一个充满激情和等待、幻想和野性、天真和活力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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