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现在所在位置:首页 > 关注
在我们的国学教学实习基地——四川省壤塘县藏哇寺行记
发布日期:2016-12-05

去年9月在北京举行的第二届汉藏佛学研讨会暨觉囊文化论坛上,中国人民大学国学院和四川阿坝羌族藏族自治州壤塘县藏哇寺商定在藏哇寺觉囊显密讲修院建立中国人民大学国学院教学实习基地。时隔一年,笔者应藏哇寺住持、藏传佛教觉囊派第四十七代法主健阳乐住上师邀请,携国学院汉藏佛学研究中心的几名学生,远途跋涉前往藏哇寺参加教学实习基地揭牌典礼,并于寺中逗留数日,与上师及其寺中堪布、僧众就汉藏佛学研究的开展进行了多次讨论和交流,收获良多,也颇有感慨。

人们都说“蜀道难”,但大概只有真的在康藏路走上一遭的人才会真正理解蜀道到底有多难。从成都驱车先经汶川,过阿坝州政府所在地马尔康,然后到目的地壤塘总共不过500多公里,路上却要走10多个小时,路途之险远远超出我原来的想象。其实这条路在蜀道中还算是坦途,在几天后经历了夜间从色达喇荣五明佛学院翻越雪山返回马尔康的真正险路之后,更加觉得马尔康到壤塘的那段路实在算不上艰险,但对藏哇寺地理位置之僻远还是有了很深刻的印象。

与卫藏地区佛教大寺院栉比鳞次、触目可见不同,从成都到壤塘途中竟然就没有见到几座很有规模的藏传佛教寺院。故当入夜前我们的车终于驶抵藏哇寺,一座诺大的寺院群落映入眼帘时,心中不禁一阵惊喜。虽然藏哇寺一大半还更像是一个建筑工地,但俨然已经凸显出一座宏伟大寺的雏形。要知道藏哇寺所传承的藏传佛教觉囊派传统自五世达赖喇嘛时代被迫改宗格鲁派开始,失传了好几百年,今日能够复兴到如此的规模实在令人叹为观止,可喜可贺!藏哇寺目前最吸引人眼球的,无疑是立在寺院最高处、背靠两座大山的一座时轮坛城的基座。据说这座坛城预期将高达108米,试想它建成之后将是一座何等雄伟、壮观的建筑!到那时藏哇寺将是整个康区境内最有特色的一座藏传佛教大寺。

中国人民大学国学院教学实习基地揭牌典礼,于9月23日在藏哇寺觉囊显密讲修院亦即藏哇寺佛学院的大堂内如期举行。出席典礼的有佛学院300多名僧众和阿坝州、壤塘县的分管领导,以及几十名来自国内各地的佛教居士。大家济济一堂,充满了节庆的气氛。中国人民大学国学院于地处僻远的藏哇寺设立教学实习基地,是经过了一番细致和深入的考虑的:

首先,我们国学院从2005年开办以来一直秉持大国学理念。此即是说,我们主张的国学并不是以汉族儒家传统文化为主体的小国学,而是包括全国56个民族的传统文化在内的大国学。因为中国自古以来就是一个统一的多民族国家,文化是多元的,不能仅仅以汉族的儒家文化为代表。所以,我们主张的大国学理念必须与我们的国家认同相符合。在这样的大国学理念之下,我们国学院成立不久就相继成立了西域历史语言研究所和汉藏佛学研究中心——两个非常有特色的学术团体,并将这两个学术团体所代表的两门专业学科作为国学院的学术重点、亮点来建设,取得了引人瞩目的成绩。

其次,藏哇寺是目前整个藏区内唯一的一座传承藏传佛教觉囊派传统的寺院。觉囊派创始于14世纪,是藏传佛教众多宗派中的一个分支,教派虽小,但它所主张的“他空见”理论曾经是藏传佛教中一个非常有特色和影响的传统。然而,自五世达赖喇嘛时代开始,觉囊派受到当时占主导地位的格鲁派在政治上和教法上两个方面的打压兼并,渐渐失去其较大的影响力,几近失传。直到近年来,年轻的健阳乐住上师继承其先师云登桑布上师的衣钵,发心重建觉囊大寺,振兴觉囊传统,并为此付出了艰苦卓绝的努力。这些年来,他精进于弘扬觉囊梵乐和唐卡艺术等富有鲜明觉囊特色的佛教文化,使觉囊文化业已重现繁荣的曙光。我们国学院既然以传承中华传统文化为己任,则理应将对觉囊派历史和教法的研究作为我们的一项重要学术课题,并为维持觉囊文化的延续努力做出我们的贡献。

再次,觉囊派的教法和义理,特别是作为其标志的“他空见”思想与汉传佛教中的“如来藏”思想有着很深的渊源,研究觉囊派的佛学思想,探讨觉囊所传佛教思想与汉传佛教之间的互动关系,正好是我们积极倡导和开展的汉藏佛学研究的一项重要内容,这对于我们建设汉藏佛学这个新的学科具有十分重要的意义。显然,汉藏佛学研究的开展既不能只在大学的学院中进行,更不能仅仅依靠汉族学者的力量,它必须汉藏结合、学院和寺院结合。只有这样,我们才能够真正将汉藏佛学研究这个新的学术领域有声有色地开展起来,并得到学术界和佛教界的认可。

最后,在藏哇寺有以健阳上师为首的一批学贯五明、德证兼具的佛学上师,有300余名精进于闻、思、修,发心成就贤、正、善的年轻学僧。他们对弘扬觉囊佛教文化的追求与我们国学院师生对弘扬中华传统文化的追求目标完全一致,如果能够以佛学研究为基础,以学术为纽带将这两个不同的团体联合起来,则无疑能使二者相辅相成、相得益彰,将对佛学和国学事业的发展做出更好、更大的贡献。我们知道,对觉囊派及其“他空见”思想的研究,在国内藏学界几近空白。这是非常令人遗憾的一件事。目前我们正组织学院汉藏佛学研究中心的师生翻译国外学者在这个领域内的优秀学术成果,并将它们汇集成一部题为《他空见与如来藏——觉囊派人物、教法、艺术和历史研究》的著作。要使我们译介的西方学界的学术成果能够在复兴觉囊文化的运动中发挥作用,我们有必要将这些成果和觉囊派教法的传人和修行者直接对话,使得学术和实践得到完美的结合。

对于我们上述这些想法,健阳上师给予了高度的认同和积极的支持,在过去的几年中他曾经多次来到中国人民大学国学院,与我们探讨双方合作的可能性。去年9月借第二届汉藏佛学研讨会暨觉囊文化论坛召开之际,不但在我们新落成的国学馆内举办了觉囊唐卡艺术展,而且还亲率藏哇寺的部分僧众为与会的400余位观众举办了觉囊梵乐的演奏和表演,深得好评。

据健阳上师自述,他自小追随云登桑布上师学法,发愿要实现先师重建藏哇寺、复兴觉囊派传统的宏愿,为此做出了艰苦卓绝的努力。从背石头、建水坝,到画唐卡、编上师全集等,无不亲力亲为。作为觉囊派的新一代掌门人,健阳上师不仅仅是一位修学皆有大成就的佛学上师,同时也是一位对佛教音乐和绘画都有很深造诣的艺术家。尤其难得的是,他具有极强的汉语文能力,对汉传佛教也有很深刻的了解,对觉囊派主张的“他空见”思想和汉传佛教主张的“如来藏”思想之间的渊源关系作过很深的探索。多年来,他积极寻找有缘的汉传佛教上师,希望有机会更多地学习和了解汉传佛教传统,并开展汉藏佛教之间的对话和交流。在他身边也聚集了很多对藏传佛教十分感兴趣的汉族居士和弟子,健阳上师可以用十分精准和形象的汉语给他们阐述藏传佛教之甚深精义,让他们领略藏传佛教的思想和魅力。在目前汉藏佛教尚缺乏积极的互动和深层次交流的情况下,健阳上师的这种意愿和努力无疑都是十分难能可贵的。

300多位年轻的学僧!如此偏远的藏哇寺居然能聚集如此之多的一心向学的小沙弥,这本身就是一件十分令人钦佩的事情。健阳上师和院内另外八位堪布亲自为这些学僧做教法授受,让他们接受系统的佛学训练,并重点学习觉囊派的教法思想。健阳上师和堪布们不但悉心照顾他们的日常生活,而且还严格按照佛教的清规戒律来培养和训练他们。藏哇寺的这座佛学院无疑是一座学证兼重的僧院,十分殊胜。学僧们看起来个个健康、清净,令人欢喜。

蒙健阳上师厚意,笔者有幸在新落成的居士林授课大殿内为这些学僧做了一场报告,并与佛学院的堪布们进行了一次十分愉快和有收获的交流。健阳上师提议让我首先介绍藏传佛教目前于西方世界弘扬和传播的概况,然后对藏传佛教于世界佛教体系中的位置、国际藏传佛教研究目前的状况,以及我为何积极倡导建立汉藏佛学研究这一新学科的思考等作一个引导性的发言,然后请八位堪布对我的发言内容一一进行评述和发挥,并提问交流,整个过程都由健阳上师亲自翻译和解释。据健阳上师称,请一位来自大学的学者、教授来和觉囊显密讲修院的师生进行这样的学术交流在藏哇寺的历史上还是头一次。对此我深感荣幸。

同一个题目此前我已经在很多学术机构都讲过,但从没有一次受到过像这次在藏哇寺一样如此热烈的回应。我所讲的内容显然引发了藏哇寺堪布们浓厚的兴趣,他们十分积极地做了回应,对我讲座中提到的史实和教法内容做了很多十分精彩的补充,还提出了种种非常值得进一步探讨的问题,实在令我受益匪浅。这场交流持续了三个多小时,健阳上师怕我还受困于高山反应,不愿让我太过兴奋和疲劳,故不得不中止了这场交流,不然我们的讨论势必还将非常热烈地继续下去。藏哇寺八位堪布在讨论中所显示出来的高深的佛学涵养和清静的修学态度给我留下了极为深刻的印象。从他们身上,我充分领略到了藏传佛教僧人不凡的气质和魅力,看到了复兴觉囊派教法传统的希望。

这次交流一个最热门的主题是“和尚教”和觉囊派“他空见”思想的关系。所谓“和尚教”是藏传佛教文献中对汉传佛教的一个称呼,就像汉文文献中长期将藏传佛教称为“喇嘛教”一样,“和尚教”这一称呼多少也隐含贬义的成份。在藏文史学传统中,“和尚教”的称谓源自公元八世纪90年代发生的“吐蕃僧诤”。传说汉地禅僧和尚摩诃衍曾在吐蕃弘传禅宗顿悟说,一度深受吐蕃信众的欢迎,但受到了来自印度的主张渐悟说的上师们的反抗,于是吐蕃赞普主持了在和尚摩诃衍和印度上师莲花戒之间的一场宗教辩论,结果摩诃衍败北,从此汉传的禅宗佛教被排除出吐蕃。

这个故事在很大程度上是后人附会的结果,与当时的历史事实有很大的出入。但是,从此以后和尚所传的顿悟说,乃至所有汉传佛教被一步步地妖魔化了,“和尚教”、“和尚见”从此成了异端邪说的代名词。藏传佛教各派互相诘难时往往将对方的教法称为“和尚教”,以此为“批判的武器”,将它们排除在正法之外。其中宁玛派的“大圆满法”、噶举派的“大手印法”和觉囊派的“他空见”思想等都曾被人攻击为“和尚教”。而为了捍卫自家所传教法的正法地位,这些教派历代都有高僧站出来否认他们所传教派与“和尚教”有渊源关系。让我十分惊讶的是,藏哇寺的几位堪布都毫不否认觉囊派主张的“他空见”与“和尚教”,确切地说是汉传佛教,确实有明显的渊源关系,甚至断言“他空见”就是“和尚教”,只是他们觉囊派所认同的“和尚教”并不是普通藏文文献中那个被简单化或者妖魔化了的“和尚教”。大家知道,觉囊派推崇的是“十了义经”,而这十部经实际上都是汉传佛教中的重要经典,仅由此一斑我们就可以看出这两种传统之间的紧密联系了。显然,藏哇寺堪布们对“和尚教”的理解和认识不但超越了藏传佛教对汉传佛教的传统偏见,而且也为今后汉藏佛教研究的开展指明了方向。尽管“他空见”是觉囊派所传最殊胜的法门,但它不但有其印度的渊源,而且与汉传佛教的传统如“如来藏”思想等异曲同工,若要进一步研究觉囊派的“他空见”思想,我们势必要把印度、藏传和汉传三种佛教传统结合起来进行研究。惟有如此,我们才可以把佛学研究推向纵深。从这个角度来看,研究觉囊派佛教传统,对于佛学研究的进步,特别是对于汉藏佛学研究的进步,具有无可替代的意义。

藏哇寺所衍传的觉囊派佛教文化传统的一大特色是对藏传佛教艺术,其中包括佛教音乐、壁画和唐卡艺术等的继承和发展。近年来,位于西藏自治区拉孜县境内的觉囊祖寺——彭措林寺的壁画吸引了世界各国研究佛教艺术的专家学者们的浓厚兴趣。据笔者所知,美国耶鲁大学和佛吉尼亚大学的学者们还专门成立了联合研究小组,全面研究这些珍贵的壁画。而健阳上师去年也组织了包括我们人大国学院师生在内的国内专家学者团到拉孜进行了实地考察,商量维护觉囊祖寺及其艺术品的方法和途径,并计划借助现代科技手段将觉囊祖寺的所有壁画实行数据化处理,并组织专家翻译造像度量经等佛教艺术仪轨,尽快出版高质量的壁画图册和研究专著。除了不遗余力地保护好这些珍贵的觉囊佛教艺术珍宝外,健阳上师也是一位身体力行的佛教艺术家。他常年潜心于对佛教艺术品的研究和创作,对唐卡艺术的研究有极高造诣,是一位非常有成就的唐卡画师。去年在人大国学馆展出的觉囊唐卡艺术作品中有不少是健阳上师自己的作品,令人耳目一新。我们这次藏哇寺之行的一项重要内容就是在健阳上师陪同下参观他亲自创办的唐卡艺术学校,而这项活动让我受到巨大了震撼,并对健阳上师产生了更深的敬意。

唐卡学校就设在藏哇寺内一座不起眼的二层院落内,楼上一间连着一间的屋子里,坐满了不同年级的学童们。他们从事着不同程度、不同种类的唐卡艺术创作活动,有些孩子画的还是十分初步、简单的铅笔素描,有的则是已经相当复杂、精致的彩绘图像了。将这几间屋子走过一遍,实际上见证了一幅幅唐卡创作的全过程。这些孩子小的才七八岁,大的则有十七八岁了,其中有一些还是身体或者智力方面有些残障的儿童。据健阳上师介绍,他们都是来自邻近藏哇寺几个乡镇的失学儿童。目前在这座唐卡学校内注册就学的学生已经达到了160余人,但还有不少学生也希望能够进入唐卡学校学艺。遗憾的是,唐卡学校目前的校舍条件和经济力量很难接受更多的学生入学了。由于壤塘县地处僻远的藏区,当地居民居住地极为分散,而乡村基础教育设施相对落后,无法满足当地所有适龄儿童的入学要求,当地学校的教学质量也很不如人意,导致一些学龄儿童失学,得不到最基本的学校教育机会。为了能够给这些失学少年提供一个特别的接受教育的机会,健阳上师发心创办了这所唐卡艺术学校,希望能够让这些学生们不但能够掌握一门实用的技术,以解决他们今后的生计问题,传承和广大这一藏传佛教艺术传统,而且同时还能够让他们学到基础的文化知识,接受基本的佛教信仰和修学,并为当地的社会、家庭在经济、生活等方面解决部分的后顾之忧。

健阳上师既是这些学童们的老师,又是他们的家长。学童们上课时专心致志地听上师开示、指导和手把手的示范,课余则围着上师嬉戏,要上师为他们摸顶、加持,整个学校就像是一个融融乐乐的大家庭。当天晚上,唐卡学校的学生们还在藏哇寺居士林的大厅内举行了一场别开生面的联欢晚会。孩子们自导自演,一个接着一个地上台演唱歌曲、吹奏乐曲,还集体跳起了快乐的锅庄舞,很是活泼、欢喜,用健阳上师的话说,“个个自信满满”。显而易见,这些学生们的人生因为有了这个唐卡学校而变得充满快乐、充满希望。整个晚会我都坐在健阳上师旁边,听他一个个地介绍这些小演员们的来历和特长,讲述他们各自很多有趣的故事。他爽朗的笑声,透露出对这些可爱的孩子们的无比热爱和对他们美好前途的热切期待。

我们这次藏哇寺之行时间虽然简短,但收获甚丰。我们亲眼看到了藏哇寺在健阳上师带领下正在成为康巴藏区藏传佛教大寺的美好前景,看到了觉囊派佛教传统走向复兴的希望。毫无疑问,在藏哇寺建立教学实习基地是我们十分正确的选择,将来国学院汉藏佛学研究中心的师生们将源源不断地来藏哇寺学习、交流,在这里开辟我们从事汉藏佛学研究的第二课堂。 (本文作者系中国人民大学国学院副院长 责编 晓林)


相关推荐
欢迎订阅《中国民族》杂志
      《中国民族》杂志由国家民族事务委员会主管、民族团结杂志社主办。
      作为国家民委机关刊,《中国民族》杂志聚焦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大力宣传中华民族的历史,大力宣传中华民族共同体理论,用心用情用力讲好中华民族故事,大力宣介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大力宣传新时代党的民族工作取得的历史性成就,大力宣传中华民族同世界各国人民携手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的美好愿景,一直在涉民族宣传工作领域发挥着不可替代的重要作用。
      《中国民族》杂志各文版均为大16开全彩印刷。《中国民族》杂志汉文版为月刊,全年共12期,单份全年定价180元;《中国民族》杂志蒙古文汉文对照版、维吾尔文汉文对照版、哈萨克文汉文对照版、朝鲜文汉文对照版均为双月刊,全年6期,单份定价90元。

杂志社订阅(银行汇款):
户名:民族团结杂志社(联行号:102100020307)
账号:0200 0042 0900 4613 334
开户行:工商银行北京和平里北街支行
地址:北京市东城区和平里北街14号           

邮编:100013
联系电话:010-58130878∕15612062952(同微信号)
发行邮箱:mztjzzs@126.com

订阅下载:2024年《中国民族》杂志订阅单

欢迎订阅《中国民族》杂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