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现在所在位置:首页 > 时政要闻
关于故乡的温暖记忆
发布日期:2016-03-30

2.jpg


  有句俄罗斯谚语,大意是说“人生就像一粒浮沙,不知道命运将它吹向何方。”我一直觉得这个谚语形容父母及我们这辈人的人生,非常恰当。我有两个家乡,一个是从小生活、成长的新疆,另一个是上了大学后才第一次有机会亲临并一探究竟的老家青海。大学毕业后,我来到北京,生活并供职于一家多民族单位。也就是说,我的人际圈子,大多由来自祖国各地的少数民族组成。甚至于某天,看到同一民族的几个人同时穿戴本民族服饰,就会联想到这天大概是他们的传统节日吧。

  在这样的聚会,人们便能尽情地唱自己故乡的歌、跳自己民族的舞。一个民族的长歌牧舞在日常生活中形成、继承,无须特地去学或去教。但聚会中,很难见到孩子的跟随。这些出生、成长于北京的孩子,与故乡的联系悄然缺失……

  面对孩子们的笑容,有时,我会忽然悲伤起来:我们是谁,从哪里来?那些幼年的、模糊的、迷茫的、痛苦的困惑和无助……对于家、故乡和民族的情感极其复杂。人不能选择的东西太多,所幸的是,我可以选择如何活着,如何去爱。还有,如何把这些情感表达出来。

  

新疆:在北疆和南疆之间


  “你已翻过大坂,我还留在这里。

  有花翅的百灵飞过,翻落在我身边。

  对你的思念,使我的心里再也盛不下痛苦……”

  ——塔吉克族民歌

  

  这首塔吉克民歌曲调悠长、忧伤,弥漫着无限期冀。手鼓、鹰笛和拉长的人声使记忆如同河水倾闸而出,在一个黄昏的余辉中流淌在我身边。这记忆有关迁徙,有关家庭,有关童年和少年的时光。

  记忆从何处开始?我们总是在不停息地迁移,从黄沙古道到塞外边陲,从一座城市到另一座城市,如同候鸟。候鸟迁徙有一定的季节和方向,而我们的迁徙没有规律,亦无征兆,甚至无法自己掌握。无论迁徙到哪里,安置一个家总是最重要的。在父亲眼里,把不多的家具和简单行李放进土屋,并不算拥有一个家。只有安排好了院落,有了可乘凉的绿荫、刨食的小鸡和嬉戏的我们,才是一个可以称之为“家”的地方。

  好在边远小城和乡村,只要去动手,这样的家就能很容易得到。


6.jpg
南疆乡村风情


  有时候,门前恰好有一株苹果树或核桃树。苹果树开出粉红的花儿,一周后变成白色,叶子也浓绿了许多,这时夏天就到了——新疆的春季来得晚而短促。把核桃树叶压在枕下,可以驱走蚊虫。这些都让我们欢心。但多数时候,绿色需要自己去种植。去维吾尔族老乡家要来葡萄秧和啤酒花秧埋进土里,经历一冬后,幼苗顺着搭好的架子爬满屋檐。再另开出一块地做花圃,大理花、波丝菊和鸡冠花……都是干涸土地上最常见、也最艳丽的花朵。我们还会去拾别人丢弃的破盆烂碗,装满土,撒把太阳花籽进去,等待花开。太阳花极易活,老话说是“贱花”,然而它随风绽放,五颜六色,姿意快活。

  父亲挑了黄土和麦秸搅拌成泥,用胚子拓在空地上,一块块晒干。再用制成的土块围起院落,我们便有了“领地”。这样重的体力活儿父亲做起来一气呵成,汗水经过他栗色的卷发,滚到他的臂膀上,最后摔落在地上。记得最别致的“围墙”是在距中苏边境不远的一个公社里。我们因地制宜,围着土屋栽了大丛的野玫瑰树,形成一道天然篱笆。整个夏季,雪白的野玫瑰密如繁星,花香袭人。余下的土块会用来筑鸡舍,跟我们一路漂泊的来亨鸡和火鸡,也有了自己的家。

  母亲是爱养鸡的,而且尽可能多养几只。鸡蛋和鸡肉在困难的年代,让我们兄妹有了营养来源。英国来亨鸡在当地广泛传播,扎根落户。公火鸡也领导着众嫔妃在领地里巡视,充当看门人的角色,一来陌生人便张开翅膀狂追不舍,山上的野鸽却能从它嘴里抢食。父亲不让我们养其它动物——他看不上。后来才知他一直惦念着从前在草原上叱咤风云、驯野马的生活。他喜欢马,然而再也无法实现养马的愿望了。

  安了家,父母又开始了教书生活。没多久,院子里挤满各民族中学生,蓝眼睛、黄眼睛、黑眼睛。放学后,学作曲的父亲组织他们排练歌舞。后来,学校的乐器和演出服干脆都放到了我家。常看着父亲弹钢琴的手又灵活地拉手风琴、二胡和小提琴。学生们打手鼓、弹都塔尔,连唱带跳,笑闹成一片。我的维吾尔舞、塔吉克舞、哈萨克舞和哥萨克踢踏舞就是那时候学会的。夜深人静,灯下看书的父亲会心事重重,他唱“怒发冲冠,凭栏处,潇潇雨歇”。母亲望着父亲无语。而我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儿,小小的心也跟着悲怆的歌声肃穆起来。


5.jpg


  许多个黄昏,父亲用车驮着我们三个孩子,去维吾尔族人家的果园里看书,用地道的伊犁维吾尔语和老乡聊天。我们编花篮,看蚂蚁搬家,哥哥则会悄悄去找“巴郎子”(维吾尔语,小男孩)打架,无论赢了输了绝不让家人知道——其实父亲是知道的,甚至为此暗地里高兴——他不过假装不晓得罢了。他希望自己唯一的儿子强壮、勇武,继承本民族特有的骁勇性格。

  听说有露天电影,所有的人都会拖家带口赶二三十里地。有的骑马,有的赶马车,也有的坐着部队或单位的大卡车或拖拉机,更多的骑自行车。浩浩荡荡的自行车流中,一辆二八飞鸽牌自行车载了我们一家五口向前飞奔。在我看来,没有比这速度更快、更让人开心的事情了!

  然而,我们又要搬家了,一如既往。还是那几件家具和简单行李,还有我们的鸡,但多了学生、邻居和农人不舍的目光。我的小人书,只有送给新交的小朋友。更或者,因为我的乖巧和惹人疼爱的模样,会让我再次离开父母家人,寄养到或亲或疏人家里……

  记得有一年迁徙,从南疆到北疆,一家人挤在四面漏风的大车中,于冰天雪地中翻山越谷,走了8天。我大约7岁,穿着棉鞋棉袄围着大围巾,趴在车窗上,从冰凌中抠出一小块玻璃向外张望。

  车过尉犁,孔雀河如同一块翡翠镶嵌在大地上,宽阔的河面一半冰封,一半还潺潺地流淌。孔雀河呈现出湖蓝和碧绿两种完全不同的色彩。渡鸦在河中心废弃的木桩上拍打翅膀,雪花飘落至河面,又在上升的水汽中消融。有小孩子推了爬犁,在冰面滑冰、打雪仗,天地连成一体。

  我被这样的美景吸引了进去,回过头冲父亲喊:“爸爸,这是我们要去的地方吧。我们的家就在这里!”那时,我固执地认为一定是在这里了,我的家。

  但是,不是。我失望极了,我不要再走,不要再被送人!我大哭,泪水沿着冻僵了的面庞流了下来。

  父亲抱过我:“别哭,只要有爸爸妈妈在,我们就会有家——”

  许多年后,我依然清晰地记得父亲当时坚定的语调,痛楚的眼神,而我已离家多年。


青海:半农半牧的村庄


  “雪花霏霏的时候,想起了我可爱的故乡;

  拆开捎来书信的时候,想起了心中的姑娘。

  南飞的大雁啊,莫要搅乱我的心,

  只要耐心等待,自有相逢的一天。”

  ——藏族民歌


  故乡,对离乡多年的父母来说是偶尔的话题和分别40余春秋的唏嘘。而我,翅膀轻盈,还来不及经风落尘,这使我在大学三年级的寒假,揣张开往青海的火车票,终于第一次踏上了回乡的路程。

  车至西宁,先宿一夜,第二日一早乘长途车到尖扎,再去集市寻找顺路的蹦蹦车捎我一段,好早些到达山里的村子。那两天,始终在山路上颠簸。班车在山中扭来扭去,沿着碧绿的黄河水向上追溯。回乡路如此漫长,青海土语听起来很费力,藏语基本会听不会用,天气冷得厉害。我看见一个喇嘛,扛了筐橘子大步前行;满头绢花的回族新娘,骑了毛驴回娘家;红头巾黑藏袍的牧女赶羊群过公路。我是其中一员吗,可以吗,和他们一样?或许,一个出生、成长在异乡的人,不应该对故乡太过执著,更何况是我这样的“团结族”。

  要在候于村口的全村男女中找出素未谋面的亲戚们,完全不可能。而摇着经筒的奶奶,却直径向我迎了过来。那是我们第一次见面,我不太敢看她,而她握着我的手颤抖着,想必和我一样紧张。我的到来,成为全村人共同的大事。由于无法确定我到达的确切时间,村人昨天就已等候。口口相传中,我甚至莫名地被演绎成印度华侨。


4.jpg


  奶奶和表姐妹们,给我梳起传统头型——满头极细的小辫。为使发辫光顺,我的头上被涂满了白糖水。换藏袍,裹围巾,敬酥油灯,献哈达,拜佛龛。然后,去村中嘛呢康的公共煨桑台煨桑。相同的仪式,还要在本村保护神——日末山神位于山顶的箭垛前,再进行一次。当我将哈达系于箭垛中的一支箭杵上后,老家生活开始了。

  我的故乡,是紧邻黄河的一个半农半牧的藏族村落。河边的谷地和滩头种植青稞、小麦。因为土地不甚肥沃,还要依靠放牧才能维持生计。高原山区载畜量不高,所以放羊要走很远。好在山里还有一大片原始森林,为乡亲们提供些经济来源。

  村子不大,不到30户的人家都是尖部落的后人。公元7世纪初期,随松赞干布出征大军中的一支、我们的祖先,就留在了征战的途中。尖部落以骁勇善战闻名于安多藏区。和平与信仰,让人们收起了猎枪、箭簇。对先人的追思和对英雄气概的继承,则凝固在每年藏历正月的射箭比赛中。

  一年一度的射箭比赛,通常会在相邻不远的两个村子间举行,先后进行16天。前12天在藏历年前举行,后4场则定在藏历新年初三之后。这是个隆重而盛大的节日。赛前头天晚上要上山祭祀煨桑,用香烟、美酒、哈达祭本村保护神,用祈祷文邀请和歌颂人间天界各路天神、山神、龙神、战神和地方神灵。比赛仪式和程序,英雄史诗《格萨尔》中有详尽、生动的描述。射手用红布装饰好藏刀、牛角弓、长箭、三叉火枪和安多马……此外,一天比赛结束后,两村青年人还要集聚在一起,进行通宵的对歌比舞。

  射箭比赛及期间的藏历新年,都给人们带来双倍的欢乐和热闹。对于许多家庭而言,是团聚的时间。平日里,村子平静、冷清和落寞。很少有成年男子在村中走动,他们要么做了喇嘛,要么外出挣钱——夏天挖虫草,冬天四处扛活儿。化肥和孩子的学费需现钱交付。即使安于今世命运,也要先解决温饱。男人一走,种田放牧的担子就落在了女人、老人和孩子的肩上。


1.jpg
青海藏区一瞥


  仁钦扎西的命运出生之时就已注定。大哥当了喇嘛,二哥在县城上学。个头不及公山羊高,他就成了牧童,如今已有5年牧龄。农忙时还要帮忙打场,是家中重要劳力。

  仁钦的羊群大概有一百来只,全靠他用“尔垛”(用皮套抛石子)控制,他抛石子又快又准。和他玩熟后,我便知道放羊最怕的不是狼咬死羊子,也不是乌鸦叼走食物,而是寂寞。有时一天连个人影都看不到。唱歌为壮胆,也为了能听到人的声音。当然也想上学,可羊交给谁呢?所以也就不想了。“不过挤羊奶烧奶茶,在森林里摘果子的时候就很开心。如果再能碰到个人,说说话就更好了。”

  在他看来,这样的生活天经地义,如果不发生特别的事情,他的生活会一直这样继续下去,最后娶妻生子。只是我不知道再大一些,他是否会因没有机会接受教育而遗憾和痛心。

  9岁的仁钦看起来要比实际年龄要大三四岁,行动起来依然很顽皮,并且对外界有着强烈好奇心。除了电视,我无疑成了他了解外界的最佳中介。不仅是没有上过学的仁钦,还有在县城上中学的我的弟妹,都急于了解外界。渴望了解那个不必挑水、不用生火就能做饭,一出家门就有车坐、有高楼看、有商店逛的城市生活。


3.jpg


  我尽可能回答家人们各样的问题。众多提问中,一些疑问我依旧难以回答和解释清楚。电视中出现的“麦当劳”,它仅仅是汉堡和薯条,或者山羊胡子的老头?在它身后所代表的快捷、便利的生活方式,那些儿童生日聚会、整洁的就餐环境,怕是我无力传达清晰的。即使传达清晰了,置身其外的听者也难以理解吧?

  围着我的目光总是热切而年轻,充满渴望。有关城市的话题翻译给奶奶听,她一边“嘞嘞”(是呀)着,一边平静地摇着经筒。也许在她心中,这样的事情遥远如同另一个世界。现实的此岸不比虚幻的来世更为真实。

  真实而具体生活是什么呢?

  给佛龛中的酥油灯添酥油,做饭收拾房屋,喂牲畜和藏狗。

  赶牛羊群进山,到农田引灌河水,田埂上残雪尚存。

  在嘛呢康煨桑、念经,去村口转塔——有时,以磕长头的方式转——那是座30多米高、印度风格的白塔。

  飙车少年呼啸而过。这些藏族少年丢弃了安多马,用哈达缠绕车头,把祖先对马的珍爱移植到摩托车上。

  最后,黄昏临近时,一家人坐在院子里聊天。不经意中抬头,太阳和月亮一西一东,同时挂于天边。钢蓝天空中,金色落日和白色弯月,同样清晰、明亮。


欢迎订阅《中国民族》杂志
      《中国民族》杂志由国家民族事务委员会主管、民族团结杂志社主办。
      作为国家民委机关刊,《中国民族》杂志聚焦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大力宣传中华民族的历史,大力宣传中华民族共同体理论,用心用情用力讲好中华民族故事,大力宣介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大力宣传新时代党的民族工作取得的历史性成就,大力宣传中华民族同世界各国人民携手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的美好愿景,一直在涉民族宣传工作领域发挥着不可替代的重要作用。
      《中国民族》杂志各文版均为大16开全彩印刷。《中国民族》杂志汉文版为月刊,全年共12期,单份全年定价180元;《中国民族》杂志蒙古文汉文对照版、维吾尔文汉文对照版、哈萨克文汉文对照版、朝鲜文汉文对照版均为双月刊,全年6期,单份定价90元。

杂志社订阅(银行汇款):
户名:民族团结杂志社(联行号:102100020307)
账号:0200 0042 0900 4613 334
开户行:工商银行北京和平里北街支行
地址:北京市东城区和平里北街14号           

邮编:100013
联系电话:010-58130878∕15612062952(同微信号)
发行邮箱:mztjzzs@126.com

订阅下载:2024年《中国民族》杂志订阅单

欢迎订阅《中国民族》杂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