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中华民族最重要的传统节日、中国传统文化的重要载体,春节不仅融合了各民族优秀文化,也为各民族广泛交往交流交融提供了舞台。
春节文化历史悠久、分布广泛,在数千年发展过程中,形成了时空经纬交织、各民族互动交融、文化形式与价值体系严整的综合性谱系。可以说,春节是各民族共有共享的中华文化符号和形象,彰显了中华文明的突出特性。
春节文化的时间谱系
中国的节日系统深植于农业社会文化土壤,基于阴阳合历的历法体系而创设。这反映了月亮之朔、望、晦的周期变化,以及太阳运行规律的时间制度,主要用于指导农业生产。春节在历史上有元旦、元日、正旦、新正等称谓,意即一年之开端,是阴历体系的原点。其最初形态是远古时期人们为庆祝农事丰收而敬天谢祖,告别旧岁、迎接新年的“过渡仪式”,即“腊祭”。
从夏商周到秦朝,一年之始的日期并不一致:夏代使用夏历,以孟春的元月为正月,与我们当今农历(阴历)系统中的春节时间大致相同;商代以腊月(十二月)为正月,元旦时间约为夏历的十二月初一;周代则以农历十一月为正月;秦始皇统一中国后,又将夏历中的十月定为正月,这个制度一直持续到汉代初年。之后,汉武帝采纳巴郡阆中(今四川阆中)人士落下闳(公元前156—公元前87年)所制成的“太初历”,从而确定了“以孟春正月为岁首”的历法制度,规定春季的第一个月为一年的起始月份,即“正月”;正月初一是新年的第一天,并将二十四节气纳入历法体系。从此,春节的时间便得到正式确立。
落下闳可谓是春节文化的奠基者,人们称其为“春节老人”“春节先圣”,或“春节先祖”,汉武帝作为“太初历”的采纳者与推行者则被称为“春节皇帝”。1912年,孙中山将我国历法体系中的正月初一定为“春节”,而西历(公历)中的1月1日则为“元旦”,“春节”与“元旦”正式分野;1949年9月,中国人民政治协商会议第一届全体会议通过使用“公元纪年法”,“春节”进入我国的法定节日系统;2006年5月,“春节”经国务院批准为第一批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2023年12月,第78届联合国大会通过将春节纳入联合国假日的决议。
可以说,春节融汇着中华各民族共创中华文化的历史过程,生动阐释了正确的中华民族历史观的深刻内涵,业已成为最鲜明的中华文化符号。春节文化的时间谱系就是中华民族、中华文明多元一体格局的一个序列,承载着中华民族同源共祖的历史事实和共同的历史记忆,极大地激发了中华儿女的自信心和自豪感,极大地增强了中华民族的凝聚力、向心力、创造力。
国家图书馆举办“春节·我们的节日” 主题讲座 李小林/摄
春节文化的空间谱系
民俗具有地域流动的特征,春节文化的时间谱系必然伴随着空间维度上的传播与流布,并关联着人群的迁移与各民族的交往交流交融,构成相应的空间谱系。
从地域上看,春节文化已遍及中国大陆、港澳台地区,以及海外华侨华人社会,凡华人所至之处,必有春节文化的元素和氛围。每逢春节,全世界的中华儿女都有一个不约而同的选项,那就是“回家团圆”。所以,“春运”期间的人口流动早已成为中国人的集体大迁徙,其目的地就是各自家乡,回家与父母长辈、兄弟姐妹、后代子孙欢聚一堂,共叙家常、联络感情,传达敬老、尊亲、爱幼的家庭伦理观念。家庭是社会的细胞,是中华民族多元一体格局的基本单元。无数家庭的团聚辐射到村落、社区、城镇乃至全社会,汇聚成中华民族共同体的强大力量,代表着海内外同胞对家乡、故土以及祖(籍)国的深深依恋之情,体现了他们对中华文化本源性、根基性的认同。
春节文化自产生以来,中华各民族都对其进行了层累地丰富与发展,使其逐步成为集敬天祀祖、辞旧迎新、家庭团圆、人际交往、休闲娱乐于一体的节日谱系。春节作为各地域、各民族同胞共创共建共享的文化纽带,将人们更加紧密地联系起来,增进理解、消弭误解、凝聚情感,形成基于共同习俗与价值观的文化共同体,促进了各民族的交往交流交融。
从类别上看,春节文化的空间谱系主要包括三个方面:
一是中国境内各民族的团结。除汉族外,满族、锡伯族、蒙古族、藏族、达斡尔族、赫哲族、土家族、壮族、京族、彝族、白族、布依族、侗族、哈尼族、傣族、苗族、黎族等少数民族也有过春节的习俗。可见,中华各民族均是春节文化的重要主体,各民族间的情感交流与相互认同因春节而更加紧密和增强。
二是港澳台同胞与祖国大陆的联系。春节是中华儿女情感共鸣的“最大公约数”,在相互间的交往交流交融中发挥着极其重要的文化纽带作用。例如,台湾民众将福建等地的春节习俗携至台湾,包括腊月十六“做尾牙”以感谢土地公一年来的庇佑,腊月二十四祭灶神,送灶王爷上天,除夕夜全家老小“围炉”吃年夜饭,长辈给后辈发压岁钱,正月初一全家拜神祭祖,等等。这些习俗反映了中华民族同胞同根同源、同种同文的文化渊源,有助于进一步加强相互间的情感凝聚,为祖国和平统一事业添砖加瓦。
三是海外华侨华人与祖(籍)国的关系。华侨华人虽远离故土,分散于世界各地,但春节这一中华民族最为盛大、最为隆重、最具象征意义的节日始终是其挥散不去的文化乡愁。他们不仅是春节文化向全世界传播的直接推动者,也是春节文化的重要实践者与建构者。每逢春节,无论华侨华人身处世界上的哪一时区,都会统一按照北京时间,全家欢聚一堂,过除夕、吃年夜饭、守岁、发压岁钱、拜年,等等。日本名古屋的华侨华人在人口密集的市中心公园举办多届“春节祭”,集合了中国传统的春节食品、舞龙舞狮表演等,类同于中国的庙会,彰显出浓烈的“中国年”色彩。泰国、新加坡、马来西亚、越南、缅甸、菲律宾、印度尼西亚、韩国、美国、加拿大、澳大利亚、新西兰,以及法国等欧洲国家的唐人街、中华街或华侨华人社区在春节期间也是布满了中国结、红灯笼、门神、对联、剪纸、香包等春节文化符号,真正让春节文化渗透到每一位中华儿女的心中,并对居住国民众形成强大的影响力与感染力。所以,春节是联结华侨华人与祖(籍)国民众的情感纽带与文化桥梁,使世界上任何一个地方的中华儿女都心怀桑梓、情系祖(籍)国。春节文化所内涵的血缘、亲缘、地缘、业缘、文缘等多重关系,以中华文化为根基,将个体与整体性的中华民族联系起来,不断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
春节文化的形式谱系
春节作为综合性、体系化的文化事象,内涵诸多文化因子,其间的有机联系组成其形式谱系。作为文化所涉知识与表达方式的集合体,春节的时间跨度长,其形式谱系具有多元化的特征。民间有俗语:“小孩小孩你别馋,过了腊八就是年。”人们普遍认为,自腊月初八始,便进入到春节,过了除夕、迎接大年初一后,一直持续到正月十五元宵节为止,有的地方甚至更久。在长达40天左右的春节期中,几乎每天都有与过年相关的习俗,正月初一前主要有:“二十三,祭灶关;二十四,扫房子;二十五,磨豆腐;二十六,割肉肉;二十七,杀公鸡;二十八,把面发;二十九,蒸馒头;三十晚上熬一宿,大年初一扭一扭。”正月初一至正月十五的习俗主要包括:正月初一,过大年;正月初二,回娘家;正月初三,老鼠嫁女;正月初四,接神;正月初五,开市迎财神;正月初六,送穷神;正月初七,人日节;正月初八,放生祈福;正月初九,庆玉皇诞;正月初十,石不动;正月十一,子婿日;正月十二,包老鼠饺子;正月十三,迎花灯;正月十四,搭灯棚;正月十五,元宵节。这些内容均是春节文化形式谱系的构成因子。
故宫出版社举办关于宫廷文化的展览 李小林/摄
春节文化的形式谱系具有地方性和民族性的特点:
首先,小到村落、社区、乡镇,大到城市、省份,均是春节文化的地方载体,因其各自的自然条件、历史人文、社会经济等因素的差异,各地会形成颇具个性色彩的地方性春节文化。例如,“太初历”制定者落下闳之故乡四川阆中,其春节习俗便融汇了巴蜀地区的风水文化、三国文化、门神文化等地方性知识。据张勃等民俗学家的调查研究,北京地区有“耍燕九”的习俗,是源于人们到白云观纪念长春真人丘处机而形成的节俗活动。广东佛山地区最具特色的春节习俗是正月十六行通济,人们当日纷纷步行至通济桥,进行烧香参神等祈福活动。在浙江温州文成黄坦镇,因民间饲养肚子大、肥肉多、油性好的地方良种安白猪,千百年来流传着以猪肉为主体的“纳福宴”之习俗,表达招富纳福、祭神谢祖、家庭团圆、和睦邻里的文化内涵。文成“纳福宴”承载着乡民的集体记忆,象征着海外华侨华人的文化乡愁与根脉,是联系家族成员,凝聚侨心侨力的黏合剂。
其次,中华各民族的春节习俗具有个性特色。满族在除夕夜祭祖时,会将供品置于西墙;锡伯族在除夕夜祭祀祖神“喜利妈妈”;蒙古族因习惯食用奶制品而将春节称作“白节”(即“察干萨日”),正月则是“白月”,人们会在正月初一相互串门拜年,之后举行骑马比赛;藏族在除夕夜戴上面具唱歌跳舞,举行隆重的“跳神会”;壮族在除夕夜煮年粽,还要杀鸡祭祖;侗族在除夕守岁时,吃“年更粥”;彝族、布依族、京族等民族有正月初一挑新水的习俗;苗族称春节为“客家年”,人们会杀猪宰羊庆祝丰收,祈求来年诸事顺遂。
尽管春节文化的形式谱系有着地域差别,但各地区、各民族的春节习俗更多地表现出了共性。在表象层面上,体现为中华民族共有共享的文化符号,包括与春节习俗相关的神话传说等语言文字叙事符号,年画、春联、门神、灯笼、剪纸等物象景观叙事符号,祭灶、祭祖、除尘、吃年夜饭、拜年、逛庙会等仪式行为叙事符号,共同营造张灯结彩、喜庆吉祥的节日氛围,表达中华儿女辞旧迎新、感天敬祖、家庭团圆、趋吉避害等一致性、群体性的情感诉求。从精神意识的角度分析,这些多元化、个性化春节习俗实际上蕴含着共同的思想观念、道德伦理和行为规范,包括天人合一、慎终追远、仁爱慈孝、团结友善等内容,构成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精神价值谱系,并与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高度契合,是中华民族最具根本性、最为深层次的认同对象。
冯骥才先生曾说过,春节是我国最大的非物质文化遗产,其历史悠久、内蕴宏深、形式多样,并具有地域分布的广泛性与中华民族的共享性等特征。春节文化是综合性、体系化的文化谱系,其时间谱系、空间谱系和形式谱系,承载着中华各民族同胞同源共祖的历史事实与共创共建共享中华文化的历史记忆,促进中华民族成员间的情感交融,在全世界的中华儿女中形成最大范围、最深层次的认同,为以中国式现代化全面推进强国建设、民族复兴伟业注入强大文化力量。
来源:《中国民族》杂志2024年第1期
文:游红霞
作者为温州大学华侨学院瓯江特聘教授
上海社会科学院民俗与非物质文化遗产研究中心特聘研究员
责编:张红彬 流程制作:高宁(见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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