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说“9.18”宛如痛感神经元，警示着一个民族被侵略的记忆，那么中国共产党领导人民在抗日战争中留给白山黑水的东北抗联精神，则昭示了中华民族在面对亡国灭种时所迸发出的血性和精神！

      无数与抗联英雄一起抗争、一同战斗的东北民众，以他们忠贞报国勇赴国难的英雄壮举，诠释着这民族血性最真实的底蕴。

▲沈阳“九一八”历史博物馆。（图片来源：视觉中国）

01“9.18”禁食

      今天牡丹江市东长安街32号所处的位置，是85年前德惠牙院的旧址。

▲1931年的牡丹江旧市街（现称长安街）

      德惠牙院还拥有一个照像馆和一家大车店，在当年，算得上是旧市街比较大的商号。

      1939年9月初的一天，一队日本宪兵冲进德惠牙院，用枪托砸倒火龙柜，从里面取出六把三八盒子枪。平日里文质彬彬、好善乐施的牙院老板吴绍先，被日本宪兵带走了。

      他有孕在身的妻子四处托人，寻找丈夫的下落。吴绍先没有给家人留下一句话，甚至，家里人也不知道他的确切身份。

      那年9月18日，他的妻子在铁岭河日本人的监狱里，见到了丈夫的尸骨。

      那是被日本鬼子的军犬吃剩下的几块人体大骨头！

      他的妻子，用一领炕席，把他的头骨、脊骨、大腿骨，葬在铁岭河东山上。

      那一天，他的家人一整天都没有吃饭。从那一年的“9.18”开始，他的妻子为家族留下家规：“9.18”这天禁食。

      1931年“9.18”，日本人侵占了东北；1939年“9.18”，吴绍先遇难。

      吴家子孙以“9.18”禁食，记住国恨，记住家仇。

▲解放后，吴绍先长子在德惠牙院原址开的德圣牙院

      吴家后人被这条家规所困，一直探究：爷爷到底是干什么的？是共产党员，是抗联战士，还是无辜的受害者？

▲来自日本特高科当年侦办抗联交通站的档案日文原稿

      吴绍先的孙子吴凡祥是一位机关干部、业余作家，他历经很多年，走了许多地方，最后在沈阳档案馆记载抗联的档案中，查到一小段文字：牡丹江柴市街德惠牙院、照相馆老板吴绍先，自发为抗联转运枪支、情报、药品、做证件，1939年9月被日本宪兵杀害于牡丹江市铁岭河监狱。

      虽然没有找到吴绍先在党的纸质资料，但吴绍先当年是抗联组织中的一员，并在情报与秘密交通工作中发挥着极大的作用是毋庸置疑的。他以自己的牙院、照相馆为掩护，托起了抗联在牡丹江的一个秘密联络点。

      85年前，他自发抗日，大义无悔，与抗联英雄在这里战斗、潜伏，乃至失踪、牺牲……

      85年后，他的孙子重孙子辈坚守家规没有变：一是每到“9.18”，全家禁食一日；二是每一辈都要有一位子嗣开牙院。

▲图中为吴绍先的长孙吴凡福

      即使再过85年，我们依然相信，许许多多像吴绍先这样充满民族血性的抗联故事，仍会熠熠生辉，成为我们中华民族前行的路标。

02“墙缝”伏击战中的猎人

      1932年3月1日，日本人建立了所谓的“满洲国”。3月19日，日军天野第十五旅团一部在从敦化东侵途中，在镜泊湖地区遭受了“墙缝”伏击战。

      镜泊湖地区火山喷发留下六里多的悬崖岸线，对面是北山岭，形成了一面临湖两面高中间低而狭长的“墙缝”地带。

▲“墙缝”战场遗址。（图片来源：光明网）

      “墙缝”地带是日军东侵的必经之路，也是共产党员李延禄（新中国成立后曾任黑龙江省副省长）和王德林统领的中国国民救国军预设的伏击地，此前他们已经疏散了附近的村民。

      他们派暗哨一直盯着这支日军，对日军的规模、辎重、武器配备一清二楚，也准备了足够的伏击队伍。

      唯一不能保证的就是让日军进入预设的伏击圈。

      关键时刻，一位满族猎人挺身而出。他叫陈文起，从小习武，侠肝义胆，性情豪爽，擅长用枪，是声名远播的“炮手”，也是李延禄的朋友。

      当他得知李延禄要打鬼子但缺一个“向导”时，便自愿承担了引敌入围这个“一去不回”的任务。

      在伏击战的前两天，他把妻子、儿女分别送到外地躲藏，然后,等在日军的必经之路上，装作农户，把自己“送给”日本人当向导，把日军带入了预设的伏击圈……

      “墙缝”伏击战与火烧“松乙沟”战斗、“关家小铺”战斗，统称镜泊湖连环战，已成为东北民众自发抗日、重创日寇的典型战斗。有学者认为，这是中国共产党在东北地区组织、领导人民武装抗日的第一大捷！

▲陈文起英勇就义。图片来自李延禄回忆录

      伏击战后，遭受重创的日本鬼子，把时年28岁的陈文起吊在马架子上，活活剐死。而他在遭受那连刺带剐的一百多刀时，一面大笑，一面大骂，视死如归，大义无悔！

      陈文起用一个普通中国人的民族血性，告诉侵略者：中华民族不可欺！

      陈文起就义后，其妻子黄海珍带着两个孩子，在吉林黑龙江交界地区，东躲西藏，受尽磨难，终于迎来了解放！

      1982年，陈文起被追认为革命烈士。

      他没有在人间留下一张相片，但关于他的民谣，至今，仍在当地流传着：

山野苍茫，归家路远。

儿郎此去，永不复还。

      他的尸骨、他的血性已与千千万万为抗击侵略，战斗在、牺牲在白山黑水的抗联英烈一起，汇聚成伟大的抗联精神！

▲陈文起的重孙陈禹同

03声声不息货郎鼓

      《宁安县志》收藏着一张极其特殊的相片。

      这张相片来自84年前日伪警察局的档案，是日伪警察拍摄的抗联秘密交通站。

      这个秘密交通站，位于今日黑龙江宁安市渤海镇，时称“褚家床子”，是中国共产党在抗日时期设立的。

      相片中蹲在地上摆摊的是秘密交通站负责人褚志远（新中国成立后曾任牡丹江市第二任市长），而担着货郎的那个人,便是当年活跃于吉东地区的中共地下秘密交通员李海。

      李海，原名李招魁，“九一八”事变时，曾在王德林抗日救国军任参谋，后回到家乡马莲河，建立了中共吉东地区最为重要的秘密交通站。

      在他的影响下，他的儿子李昌、李斗，侄儿李发都成为中共地下交通员和中共党员；李昌还发展了自己的儿子李信和媳妇李景芝，李景芝又发展了自己的弟弟李景忠……

      涓涓之水，汇流成河。

      李海一家人，构建了横道河—牡丹江—宁安—马莲河—东京城渤海镇交通线，成为中共秘密国际交通线的另一条主要支线。

      革命的一家人，常常化装成货郎，走街串巷，依托交通站散发传单、发展党员，为抗日武装收集、传递情报；运送抗联战士、筹集物资和给养……

      李海的侄儿李发，在秘密交通线上，逐步成长为中共绥宁中心县委和中共吉东（牡丹江局）常委、工运部长，负责中共中央驻共产国际代表团与中共满洲省委和中共吉东局之间的秘密联系。

      李发还是中国革命史上形成最早、存在时间最长的秘密交通线（即上海—绥芬河—海参崴—莫斯科线）的中共国际交通员。

      李海一家人，是中共宁安县委与吉东特委、满洲省委之间的交通员；他们行走于宁安县委与抗联四军、抗联五军之间，成为送食物的“李麻花”“李月饼”……

      1933年-1935年，中共宁安县委、吉东局特委机关曾迁到马莲河。朱守一、李范五、吴平等中共早期东北抗联领导，都曾在马莲河李海的家里，以“打工人”的身份从事抗日活动。

      1935年春节，李发在牡丹江执行特殊任务后，失去踪迹。

      1945年8月因汉奸张豁牙子、叛徒车茂仁出卖，李海被日伪宪兵逮捕，8月10日被枪杀于东京城监狱。

      8月15日，日本投降。

▲李海的孙子、90岁的李德林（右）与笔者合影

      李海与许许多多战斗于隐蔽战线、牺牲于隐蔽战线的地下交通员一起，用血性的忠诚、血性的年华、血性的战斗，为中国抗日战争胜利乃至世界反法西斯战争的胜利，建立了特殊的历史功勋。

04血浓于水 同仇敌忾

      白山黑水，雪白血红。

      这里有无数的猎户陈文起、商人吴绍先和全家参加抗联的李海等抗日英雄，他们共同彰显着中华民族不屈不挠的血性和勇赴国难的大智大勇。

▲建于绥芬河市红花岭的抗联小镇

      抗联构成是多元的也是多民族的，有20多个少数民族参与其中。抗联教导旅有700多人，其中约五分之二是朝鲜族或朝鲜籍。八女投江的英烈，一多半是少数民族。

      抗联在中国共产党的领导下，同日本侵略者进行了长达14年的艰苦斗争，牵制70多万日军，消灭17万余日军、5万余伪军。

      在面临亡国灭种的危险关头，对中华民族的认同成为中华各民族最朴素的选择。在共同抵御日本侵略者的过程中，各民族同胞的血流在了一起，心聚在了一起，筑起了中华民族的血肉长城。

▲笔者（右一）策划、参与“沿民间抗联记忆，走进英雄后人”活动

      杨靖宇、赵尚志、赵一曼、周保中、李兆鳞这些曾战斗于日占区或牺牲于敌占区的抗联英雄，现今，他们的名字已经成为黑龙江省的县域名称、哈尔滨市的道路名称和公园、学校、街区等的名称。

      陈文起、吴绍先、李海、李发……在白山黑水间战斗过的抗联战士，用血性孕育了抗联精神，也用生命传承了抗联精神。

      他们，是中华民族血性的代表！

      他们，以我们的存在而存在！

▲黑龙江省虎林市侵华日军虎头要塞遗址博物馆内的抗日英雄雕塑（图片来源：视觉中国）

      （本文图片除特殊标注外，均为作者供图）

来源：道中华微信公众号

文：陶一人

责编：刘雅

流程制作：高宁（见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