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新疆宗教，很多人印象里大概就只是伊斯兰教，甚至有些极端主义称伊斯兰教是新疆各族群众天生的信仰。事实并非如此！伊斯兰教是较晚进入新疆的宗教，它在新疆的盛行经历了多个阶段的传播和发展。

      我国新疆地区在过去的二千多年里，是中华文明、印度文明、波斯文明、阿拉伯文明乃至古希腊罗马文明汇合碰撞的十字路口，出现过错综复杂的政治、宗教、民族、语言、文化关系。

      历史上，佛教曾是这里最流行的宗教。伊斯兰教和佛教这两个宗教在古代新疆的相遇，是世界宗教史、世界文明史的一件大事。

▲位于新疆喀什地区疏附县的莫尔寺遗址全景。始建于公元3世纪的莫尔寺，不仅是佛教文化的重要见证，也是古代丝绸之路多元文化交流的缩影。（图片来源：文博中国）

（一）佛教的衰落与伊斯兰教的兴起

      塔里木盆地一连串的沙漠绿洲，成为古代丝绸之路上文明交流最频繁、民族交融最深刻的“驿站”，同时也串联成世界文明史上极重要的一条通道。

      约从公元前3世纪开始，从西北印度的犍陀罗地区到中亚，逐渐流行佛教。佛教约在公元前1世纪传入新疆地区。

      公元7世纪初，伊斯兰教创立以后，从西亚开始，逐渐传到中亚和南亚，整个亚洲的宗教格局发生重大变化。

      伊斯兰教在新疆地区的广泛传播，缘于10世纪中叶以后的喀喇汗王朝。此后，经历了四百多年复杂的政治和军事较量后，最终在元朝时期，随着东察合台汗国在新疆地区占据统治地位，蒙古汗王加速了伊斯兰教在新疆的传播。

▲喀喇汗王朝的萨图克•布格拉汗去世后，被埋葬在阿图什市，其陵墓是新疆现存最早的麻扎（麻扎指中国新疆伊斯兰教贤哲、显贵或宗教名人的坟墓）。（图片来源：地球知识局）

      于阗是丝路南道的重镇，也是迄今发现的文献记载里新疆地区最早传入佛教的地区。依据汉文、藏文史料，来自迦湿弥罗（今克什米尔）的毗卢遮那最先到于阗传授佛法，时间约公元前70年左右。

      不久于阗王皈依佛教，并建立起佛寺。该寺在南北朝史料里被称为“赞摩寺”，据考证，该寺遗址位于今新疆和田市南约20公里处。

      于阗佛教在5世纪达到鼎盛时期，“家家门前皆起小塔”，约从7世纪开始逐渐衰落。11世纪初，于阗被喀喇汗王朝征服，当地佛教一落千丈。

▲今日塔克拉玛干沙漠中一处佛寺的废墟。（图片来源：地球知识局）

      可以说，于阗佛教是新疆佛教史的缩影。龟兹、高昌、疏勒等地的佛教，在盛极而衰之后，又遭遇整个中亚地区的伊斯兰化大背景，最终退出历史舞台。

（二）宗教变迁与民族融合

      丝绸之路上繁荣的商贸活动，以及族群迁徙和军事征战，使得新疆地区的民族状况极为复杂。

      月氏、匈奴、突厥、回鹘、吐蕃、契丹、蒙古、党项等族群，以及来自中原的汉族，都曾在这里创造了丰富多彩的历史文明和宗教生活。

      658年，唐朝设安西大都护府，把整个新疆地区的佛教推到历史的顶峰。

      744年，唐朝联合漠北回纥，消灭了突厥反叛力量。立了大功的回纥首领被唐朝册封为“可汗”，建立回纥汗国，现代维吾尔族的祖先回纥人从此登上中国历史舞台。

      788年，回纥可汗上表唐朝，请求改称“回鹘”。

      回鹘与唐朝的关系极为密切，其民众多信佛教，也有部分信摩尼教。

      回鹘文化是高度融合的产物，其佛教信仰最早可能源自突厥，摩尼教则可能受中原文化影响。此外，他们还依照中亚的粟特文创造回鹘文，平时也用汉字。

▲回鹘公主供养像。（图片来源：敦煌研究院官网）

      840年，以蒙古草原为政治中心的回鹘汗国，被当时新崛起的黠戛斯攻灭。此后，回鹘诸部纷纷迁徙：一支迁入内地，定居河西走廊，称“甘州回鹘”；一支迁入天山北路，后又南下吐鲁番地区，称“西州回鹘”。

      西州回鹘于9世纪后期建立高昌回鹘王国，推崇摩尼教，但也普遍信奉大乘佛教，以回鹘语翻译佛经。

      还有一支越过葱岭进入现在的中亚地区，联合当地民族，建立横跨中亚和新疆部分地区的喀喇汗王朝。已在中亚地区成为主要宗教的伊斯兰教，不久也成为喀喇汗王朝的国教，并开始向附近的佛教中心于阗扩展。

      约在1006年，于阗王城被攻克，大批佛寺被毁，佛教徒被迫改宗伊斯兰教，很多僧人逃往青海，融入当地藏族，藏文《于阗教法史》对此有所记载。

▲于阗毗沙门天王像壁画。（图片来源：《丝路梵相：新疆和田达玛沟佛教遗址出土壁画艺术》，上海书店出版社2014年）

      12世纪初，从中原败退的契丹人于1124年建立西辽，先后降服高昌回鹘与喀喇汗王朝。

      西辽继承辽代遗风，虔信佛教，且对伊斯兰教采取宽容的宗教政策。伊斯兰教因此逐渐向阿克苏以东地区蔓延，取代佛教。

      1218年，蒙古灭西辽，高昌回鹘臣服于蒙古首领成吉思汗，高昌佛教依然兴盛。但后来，天山以北的西北蒙古贵族发动叛乱，1275年叛军南下攻打忠于元朝的高昌回鹘。高昌古城最终被毁，回鹘王室东迁甘肃，高昌佛教失去了保护屏障而逐渐衰落。

▲新疆吐鲁番高昌古城。始建于西汉，是丝绸之路上的一个重镇。（图片来源：视觉中国）

      元代至正六年（1346），统治西域的东察合台汗国首次由信仰伊斯兰教的蒙古汗王执政，伊斯兰教在该地区进入加速传播阶段。此后，新疆的蒙古人、回鹘人等基本成为穆斯林。

      不过，在哈密这个相对靠近中原地区的地方，佛教活动在16世纪初仍较为活跃。

      清朝皇室与蒙古贵族关系密切，信奉藏传佛教，他们继承了蒙古贵族在西域的特权。藏传佛教早期前往西域建寺弘法的主要为守边将士，后来中原的汉传佛教僧人也常到新疆弘法。

▲游客在乌鲁木齐大巴扎步行街观看歌舞演出。新华社记者 胡虎虎 摄

      在新疆地区历史上如此复杂的民族史和宗教史的背景下，世世代代的新疆人总能找到适合自己的精神生活。

      现在说维吾尔语的新疆人，融合了历史上的回鹘人、突厥人，也包括从中亚来的粟特人、从蒙古草原来的蒙古人、从甘青宁地区来的吐蕃人和党项人，以及从中原来的汉人和契丹人等。这些族群在长期融合的过程中，形成了今日多元一体的新疆。

▲位于乌鲁木齐水磨沟区的清泉寺，始建于唐贞观年间，是新疆著名的佛教胜地。（图片来源：视觉中国）

      他们在自己的信仰世界里，保留了不少佛教和本民族的文化遗存。在新疆寻访佛教遗迹时，会发现它们大多由维吾尔族群众守护。他们说，“这些是我们的祖先留下的，他们相信佛教，我们要保护好这些珍贵文物。”

      这种对历史文化的尊重与传承，生动地展现了新疆多元文化的深厚底蕴。新疆从来不是单一宗教的地区，而是佛教与伊斯兰教等多种宗教文化交汇、共生的地方。这种多元性早已融入新疆各民族的生活之中，成为这片土地的独特底色。

      （作者简介：李四龙，北京大学哲学系教授）

来源：道中华微信公众号

责编：刘雅

流程制作：高宁（见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