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天山北麓与古尔班通古特沙漠之间，有一条南北宽约60公里的绿洲廊道。这里地势平缓、水源充沛，自然环境优越，丝绸之路新北道自伊吾县翻越天山后即向西穿行于此，唐朝墩古城遗址便坐落于这条天山北麓的东西交通要道之上。

      在奇台县城东北部水磨河西岸的黄土台地上，唐朝墩古城城址东墙随河道自然地势修筑，北、西、南三面城墙呈直线布局，平面近长方形。因在古城北墙中部有个高台，当地人称其为“唐朝墩”。“蒲类县，贞观十四年(640年)置”（《元和郡县志》）。在城墙夯层中采样的碳十四测年数据显示的城址始建年代，与史料记载蒲类县建置年代相当。“蒲类县，(庭州)东八十里”（《太平寰宇记》）。古城遗址距庭州(今吉木萨尔县北庭故城遗址)直线距离约30公里，也与史料记载里程数相吻合。因此，唐朝墩古城遗址应是唐代庭州所辖之蒲类县县治无疑。据文献记载和考古发掘可知，唐朝墩古城始建于唐贞观年间，沿用于高昌回鹘、西辽和元代，历经战乱，至14世纪察合台汗国时期逐渐废弃。

      2018至2022年，中国人民大学和新疆维吾尔自治区文物考古研究所合作，连续5年对唐朝墩古城遗址进行了主动性考古发掘，基本厘清了其形制布局、使用年代和不同时期遗存的文化面貌。在出土大量遗物的同时，清理出早期唐代院落遗址、佛寺遗址、罗马式浴场遗址和景教寺院遗址等重要的建筑遗存，充分展示了丝绸之路新北道文化交流交融的繁荣景象。

蒲类县城的唐代院落

      在唐朝墩古城中心略偏西北位置，发掘出一处大型的院落遗址。院落结构较为特殊，整体采用减地法，即从原生土地表向下挖掘出院落墙体框架后，再在内部按照规划砌筑房屋隔墙。从整体建筑布局看，院落内的房屋是坐西朝东方向，均分为南北三间排列，房屋间宽大于进深，中间和南侧两间的门道外侧，整齐排列为方格状建筑。在房址内部发现至少叠压有两层活动面，表明该院落房址经历过修缮沿用。

      从院落布局和房址内出土的具有明显唐代风格特点的陶器以及其他遗物判断，此地应该是唐代蒲类县城内一处官家的仓储遗址。这些遗存，充分反映了中原王朝与西域边疆地区的紧密联系。

古城中心位置的佛教寺院

      佛寺遗址位于唐朝墩古城遗址中心位置的夯土台基之上，整体为坐西朝东的方向，平面呈长方形，沿东西向轴线对称布局。佛寺遗址由外墙、回廊、塔基地宫、佛殿、前庭和前院6个部分构成，外墙西侧还有两处房址遗迹。佛寺西端夯土高台之上，保留有佛塔基部的地宫遗址；地宫东侧为长方形佛殿，东墙中部为门址；佛殿西侧正中靠墙砌有长方形台体，台体北部壁面发现有残损壁画与佛殿墙面相连，推测该台体应为佛像基座。佛殿北部发现留有完整的铺面方砖，北壁墙面残留有白灰面及壁画。佛殿门址东侧为佛寺前庭部分，南北两端与回廊相连。 

      从寺院所处位置、清理出的建筑布局和出土的壁画及小型佛像、莲花纹瓦当判断，这处建于生土地面上的建筑遗址应当是一座前有大殿、后有佛塔与地宫，具有回廊式建筑的佛教寺院，其始建年代与唐代蒲类县城一致，延用至高昌回鹘和元朝时期。

神秘的景教寺院

      景教寺院遗址位于唐朝墩古城遗址北部中央,由结构较为相似的南北两组建筑空间构成。从寺院遗址的墙体和坍塌堆积内清理出较丰富的壁画遗存，目前共发现和提取壁画400余块，面积约20平方米。壁画内容以人物形象为主，其鞋底见有红色莲花纹饰。此外，还发现有较多的供养人形象，与新疆其它地区发现的高昌回鹘时期供养人形象在发饰、服饰方面存在较大的一致性，同时发现的一组疑似髡发的小型人物形象可能与西迁的契丹人相关。在较多的壁画残块中，同时发现了有数个较为完整的面部形象，人物多为卷发，形象丰腴饱满、笔触圆润柔和，与唐代绘画中的人物风格和绘制技法相似，体现出高昌回鹘对唐代文化的传承和延续。高昌回鹘时期壁画的题材既有与佛教相似的供养人、祥瑞纹样等内容，也有十字架、权杖、棕枝等具有景教特征的元素，可见丝绸之路上东西方文化的汇聚、碰撞和相融。

      唐朝墩古城遗址发现的包括唐代、高昌回鹘、元代等多个时期的遗迹和遗物表明，这一景教寺院使用和延续时间较长，自始建后历经多次修缮和扩建。作为目前国内科学考古发掘清理出的第一处景教寺院遗址，它无疑具有较高的学术研究价值。

罗马式公共浴场

      浴场遗址位于古城遗址的东北部，整体结构由中心部位的砖砌主体建筑、东侧相接的土坯建筑和北侧中心的灶址及左右两端的供水井、排水井等相关遗迹构成。浴场遗址为半地穴式结构，由上下两层建筑空间构成。下层基础部分位于现地表之下，为烟道和供热的基础建筑空间；上层建筑基本位于现地表之上，为洗浴使用的活动空间，大部已坍塌无存。下层区域采用支撑柱结构架构起浴场上层空间的地面，支撑柱多呈长方形。这种下层以砖砌支撑柱为支架，将建筑分为上下两个封闭空间的建筑方式，在古罗马时期的《建筑十书》中被称为“挑空式地板”，即利用支撑柱构建浴场的地下供热系统，在使用时炉灶燃烧的烟火可以通过支撑柱之间的烟道在浴场下层流动，形成“地热”，用以维持浴场上层洗浴空间的温度。

      浴场遗址内出土了丰富的遗物，包括陶器、瓷器、铁器、铜器、骨器、石器、玻璃器和建筑构件等。根据层位关系和出土遗物，可确定浴场遗址最初营建于高昌回鹘时期，至元代曾被改建沿用。

      从地中海沿岸到天山北麓，罗马式浴场在自西向东传播的过程中，整体风格开始产生明显的演变，建筑和装饰融合了各地域自身的文化传统。唐朝墩古城浴场遗址在形制布局、建筑技艺等方面具有浓郁的罗马风格，而浴场出土的各类遗物、墙面装饰彩绘等又明显具有中原和本地特征，反映了东西方建筑传统和技艺在丝绸之路的交流融合与创新发展。这个浴场遗址的发现为我们探讨10至13世纪天山北麓的城市生活景象提供了资料与依据，也为我们从社会史的角度研究丝绸之路上的东西方文化交流提供了重要线索。

唐朝墩古城公共浴场遗址俯瞰图

      总之，唐朝墩古城遗址考古发现印证了唐至元代新疆民族融合、宗教共存、文化多元的历史事实，展现了中华文明开放包容、兼收并蓄的博大胸怀，更为研究和阐释丝绸之路上各民族交往交流交融以及东西方文化交流互鉴提供了生动而坚实的物证材料。

文：魏坚

作者为中央民族大学特聘教授

郑玉

作者为中央民族大学历史文化学院博士研究生

武彤

作者为中国人民大学历史学院博士研究生

来源：《中国民族》杂志2023年第5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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