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古代男装自先秦时期以来,形成了上下相连的“深衣”制式以及长袍、长衫、长衣的传统,一直沿用至上世纪初叶。
历代男装虽然看似都是长袍,但不同时代、地域、民族形成了多姿多彩的样式。除了领型的差异外,古代男装最重要的识别特征,在于服装的下摆。自从北朝后期借鉴胡服样式,对军戎服饰进行了身侧开衩的变革以来,如何处理服饰与遮身蔽体的关系,是否开衩以方便活动等就成了历代男装形制演变的重要内容。
大约在唐至辽宋时期,基本形成了三种男装下摆类型:周身不开衩、两侧开衩、后身开衩交叠。它们各有其文化渊源,但最终都融于一体,成为中国古典男装的重要组成部分,为各民族所沿用。
汉式深衣做“襕袍”
在中原地区,最古老、传统的男装下摆形式是上衣连接下裳,衣侧不开衩,可以将身体严实遮蔽,先秦的深衣即为此类。《礼记》中如此记述深衣,“可以为文,可以为武,可以摈相,可以治军旅”,是一款既满足汉人文雅礼制规范,同时又有足够宽大的空间方便活动的服装。由于先秦时期中原军旅以车行为主,不需骑跨马背,所以袍服无需开衩。1982年,湖北江陵马山一号楚墓出土的长衣,就形似今天的长袖连衣裙,宽袍大袖、峨冠博带。
魏晋南北朝,草原文化与中原文化交流融合,在服饰方面可见一斑。以西域胡人、中亚粟特人圆领袍服为代表的服装样式进入中原,在百姓的日常生活中流行普及。北朝后期,由民族融合而创造出的圆领小袖、束革带、着靴、幞头等服饰,也为当时各民族广泛接受。
窄袖圆领袍进入中原以后,也在袍下接横襕,形成了一款新的服装“襕袍”。这种服装吸收了胡服窄袖、圆领的特征,但膝下用一整幅布接成一圈如下裳的“横襕”,沿用了深衣下摆不开衩的传统。隋唐时期,胡汉融合,这类服装进入官员常服制度,是唐代官员士人穿着最多的代表性服饰。
《隋书·礼仪志》称“宇文护始命袍加下襕”,《新唐书·车服志》称“太尉长孙无忌又议,服袍者下加襕”,即有附会古深衣衣裳相连之意。中国丝绸博物馆所藏一件蓝色菱纹窄袖圆领罗袍,身侧不开衩,下接一道横襕,即标准的唐代襕袍。窄袖襕袍在中晚唐逐渐演变为阔袖袍,到北宋定型为袖阔三尺的大袖袍服,上升为公服,成为朝廷百官更加正式的服饰,但依然延续了最初下摆接襕不侧开衩的古典传统。
引入胡风袍“侧开”
不开衩的襕袍较为正式典雅,但不便于骑跨射猎和日常起居。随着西域、北方少数民族的大规模内迁移居,中原人士的日常着装习惯也在逐渐改变,更加方便的侧开圆领袍成为各民族共同的选择。从西域地区石窟中的胡人供养像中可以看到,当时不论是粟特人还是吐蕃人、吐谷浑人、突厥人、回鹘人等,男性均以穿着圆领、翻领的开衩袍为主。开衩也开始为汉人所接受,逐渐成为隋唐直至明代重要的男装款式。
北朝后期,两侧开衩的袍服已经逐渐出现并普及,称为“缺胯衫”。唐代开衩称“开胯”“缺胯”,不开衩的襕衫是“士人上服”,而缺胯衫仅“庶人服之”。但开衩的袍衫更加方便实用。所以盛唐以来,两侧开衩的袍衫使用越来越广泛普及,上至天子下到村夫,平常、乘马着装皆有开衩。宋明称为“开䙆”,开衩衣称“䙆衫”。明张自烈《正字通》也谈到了开衩和“上马”之间的关系。
虽然中原人吸收了“开衩”,但依然讲究对遮蔽下身、端庄典雅的着装仪态。衩口原来仅在膝下位置,盛唐以后衩口逐渐提至腰间,这是考虑到遮蔽身体、御寒保暖等问题。除了在袍内套穿裙或下摆接裙的服饰外,还在开衩处加以延伸,也就是明朝时期的“侧摆”。摆的上端最初打褶收于腰内,在增加下摆宽度的同时不增加腰宽。打褶后,腰侧褶皱密集处容易向外膨胀凸出。明代前期,下摆越来越阔,开衩两侧的摆逐渐也直接伸出于外,形成极具特色的“摆”的雏形。直到如今,我们在戏曲舞台的服饰中,依然可以看到这一特色。
山东博物馆收藏有一件曲阜衍圣公府旧藏明代大红暗花纱缀绣云鹤方补袍,便是此类两侧开叉圆领袍的代表之一,圆领、长袖、长身,胸前后缀有云鹤纹方补,两侧有至腋下的衩口,衩口左右还缀有尖头侧摆,穿着后侧摆将衩口遮蔽,一定程度上也满足了开衩与遮蔽内衣的需求。
寒风马背“开后袍”
北方地区寒冷多风,马背民族的服装既要满足保暖,又需要灵活方便。唐末五代以来至辽金宋元,北方游牧民族流行一种新的下摆处理方式——“开后重叠”。采用后身开衩并重叠相掩的方式,在保暖的同时也便于马上活动。
这种后摆交叠的方式,可追溯至隋唐时的“开后袄子”。中国丝绸博物馆收藏有一件晚唐宝花纹绫圆领袍,在后摆正中有开衩;新疆吐鲁番阿斯塔那216号墓出土的唐代彩绘俑,其后摆正中也有开衩。后开衩应当来自于马背民族的习惯,方便骑马活动,唐代军戎服饰常用,普通百姓也用之。
开后袍袄为后世继续沿用,但开衩部分的重叠程度不断扩大,在便于马上行动的同时,御寒和遮蔽功能进一步得到加强。晚唐至宋初的北方游牧民族多用后开交叠式袍袄。辽代壁画中的契丹人形象,绝大多数两侧均无开衩,从少数表现后侧形象的壁画中,如内蒙古巴林左旗滴水壶辽墓壁画,可以看到其开衩处在后身。在考古出土的几件辽代实物中,还可以更为清晰地了解其具体样式,与壁画所反映者契合。如内蒙古阿鲁科尔沁旗罕庙苏木辽耶律羽之墓出土的一件盘球纹绫绵袍,在后身中线的下半部开衩,并在衩口处分别往右内、左外接两块梯形接片,遮挡开衩处。
辽金时期,这种服饰样式为北方各民族所普遍接受。有时为便于活动,辽金人还把这双层下摆分别束扎,垂于后身两侧,在一些宋代画作所描绘的辽金人形象中可以很清晰地看到这种做法,如台北故宫博物院所藏南宋陈居中《文姬归汉图》中的胡人形象。金代,后身重叠部分进一步延伸,黑龙江阿城金代齐国王墓中曾出土的几件袍服,如齐国王身上所着的紫地金锦襕绵袍和褐地翻鸿金锦绵袍,接片重叠部分延伸至腰侧,使开衩处几乎移到了后身左腰,形如双层后摆。
这种后身双层下摆,外开衩口在左侧的下摆形制在中原地区也很快得到流行。在宋画中,可以看到一些在唐代原本周身不开衩的襕衫或圆领衫,竟然也在后身左腰处出现了重叠开衩下摆,年代较早者如故宫博物院藏北宋徽宗《听琴图》,其右下一坐于叠石之上的听琴红袍者,可以看到后身左侧表现的一道开口和重叠下摆。由此可见,至少自北宋中后期以来,除了大袖公服可能继续采用不开衩的传统形制外,一般士人的窄袖衫则更多采用在后身左侧开衩重叠的形制。在南宋墓葬中还出土了同形制的实物,浙江黄岩南宋赵伯澐墓以及最近出土的江苏常州周塘桥南宋墓中,均出土有宽袖圆领衫,后襟里面自腰部向下另夹一层,也证实了宋代服饰的实际使用情况。这种袍衫下摆处如两大片旋转相接交叠,在宋代亦称为“旋襕”。
开后重叠的做法在后世被广泛沿用,如元代蒙古族的辫线袍、明代的贴里、清代的朝袍等。
从不必骑乘、宽衣博带的古典“深衣”,到融合窄袖圆领的不开衩“襕袍”,再到被各民族长期沿用的便捷“侧开袍”,以及适应马背生活的“开后袍”,各种形式的下摆结构逐渐出现、流行和普及。或源于中原传统,或来自西域乃至粟特地区以及契丹、女真等民族,随着各民族交往交流交融的广泛深入,博采众长、兼容并蓄的古代男装,早已成为中华服饰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作者为北京服装学院博士研究生)
作者:陈诗宇
来源:《中国民族》杂志2023年第1期
责编: 刘雅 流程制作:韩东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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