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源于山西省宁武县管涔山的永定河，是海河流域七大水系之一，流经山西、内蒙古、河北、北京、天津，全长747公里，流域面积4.7万平方公里。它古称㶟水，隋唐时期称桑干河、清泉河，金代称卢沟，元代、明代以后又有浑河、小黄河、无定河等名称，清康熙三十七年（1698年）对其大规模治理后始有今名。

       从远古到如今，永定河不仅滋润了两岸广袤的土地，哺育了包括京津在内的城市群落，更为中华文明多元一体格局的形成发展作出了独特贡献，是中华民族融合发展进程中一条极为重要的文化走廊。

永定河北京段一瞥 视觉中国供图

根源血脉 哺育京城

       永定河流经北京市境河段长169.5公里，流域面积3168平方公里，为全市过境内最大的河流，也是最古老的河流。自古以来，这条河从晋北高原穿过太行山脉北端的崇山峻岭奔腾而下，在华北平原北部形成大片的洪积冲积扇，既造就了肥沃土地，又留下了大量湖沼和丰富的地下水。正是这片丰泽膏腴的土地，哺育了北京地区最初的文明，为北京城的形成发展提供了优越的地域空间和自然环境。

       西周初年，武王伐纣取得胜利，封黄帝的后裔于蓟（《史记·周本纪》）。蓟就是历史上的北京城最早的聚落名称，其位置在今北京西城区与丰台区接壤区域，以今广安门附近为中心。据郦道元《水经注》记载，它背靠长满蓟草的蓟丘，西邻大湖——《水经注》中称之为“西湖”，即今莲花池的前身。蓟丘之为“丘”，就是因为处于永定河洪积冲积扇的一条轴部，地势较高，丘下正是永定河冲积扇的潜水溢出带，绿野平畴，流泉萦绕，湖塘相间；城西的大湖，即由蓟城西北一带的永定河地下水涌出汇流而成。

       在“西湖”水系的哺育下，从先秦蓟城到汉唐幽州再到辽南京、金中都，基本上都是在同一城址上发展壮大起来的。元代以后，北京城址北迁到高梁河水系。高梁河也是永定河故道之一，接纳来自西北山区的水源，供养着从元大都及明、清北京城直至今日之首都。也就是说，永定河水及其故道遗存所形成的莲花池水系、高梁河水系，从蓟城初立到新中国定都北京，一直是这个城市的主要水源，就像母亲的脐带一样哺育着北京城。

       不仅如此，永定河与太行山东麓南北大道交汇的古渡口也是北京城原始聚落生成的重要交通条件之一。永定河中上游流域的森林、煤矿和岩石、沙砾，为历史上特别是北京成为都城以后的城市建设和城市生活提供着必需的能源和建材；永定河干流和部分河水曾汇入运河，为北京的漕运提供了渠道和运力，助推京杭大运河的贯通；永定河的古河道为北京古典园林和皇家苑囿的兴盛提供了优美的景观基础；永定河的水利、水害及河道变迁，直接影响着北京的城市格局和发展方向；作为各民族交往交流交融的通道，永定河还孕育了南北融汇、包容大气的流域文化。

       总之，永定河全方位地为北京城的崛起作出了贡献，因而被称为“北京的母亲河”，这是不争的历史事实，也为构成蔚然壮观之永定河文化奠定了深厚内涵。

文明肇始 和谐共生

       距今200万年前，人类的祖先就已出现在永定河上游、今河北阳原县境内的泥河湾一带。泥河湾的发现，改写了世界关于人类起源和人类文明发展的历史，实证了永定河流域是人类最早的文明发源地之一。

       距今70万年前的旧石器时代早期，永定河中游出现了北京周口店的北京猿人；距今约20万—10万年前的旧石器时代中期，永定河流域的居民代表是北京的新洞人、山西阳高县的许家窑人；进入距今10万年至1万年左右的旧石器时代晚期，则有北京的山顶洞人、山西朔州的峙峪人；到新石器时代，又有了北京门头沟的东胡林人等。可以说，从200多万年前开始，永定河流域内的人类活动就分布广泛，生生不息。

       西至永定河上游、东至辽河上游的这一大片农牧交错带，是连结中国中原与欧亚大陆北部广大草原地区的过渡区域，在我国古文明缔造史上具有特殊地位和作用。正如苏秉琦先生在《中国文明起源新探》一书中所指出的，“张家口地区是中原与北方古文化接触的‘三岔口’，又是北方与中原文化交流的双向通道。”我国统一多民族国家形成发展进程中的一连串问题，非常集中地反映在这里；许多历史的“重头戏”也都在这个舞台拉开帷幕、浓墨重彩地上演。从实现中华民族史前大一统的阪泉之战、涿鹿之战，到西汉与匈奴的白登山之围、唐末的安史之乱、宋辽之间的高梁河战役、蒙古与金朝的野狐岭之战、明朝与蒙古的土木堡之变等，再到抗日战争及解放战争的主战场，这里有刀光剑影、悲壮雄浑的战争场景，更有修筑长城、驻军屯田、移民实边、榷场贸易等“五民杂处”、互通有无的和平安宁景象。这里还是草原丝绸之路的必经地。正是这种边界和拉锯地带的文化碰撞、连接和融合，使各民族交往交流交融日益广泛、持久、深入，并沉淀于区域文化基因中，最终促成了北京这个新的政治、经济、文化中心的出现。

民族融合 历史见证

       永定河水孕育出的古都，除了北京，还有大同。大同始名平邑、平城，自秦汉以来就是军事重镇；公元4世纪成为鲜卑政权——北魏的都城，辽、金时期称为西京，先后是契丹和蒙古王朝的陪都；明代作为九边重镇之首，被称为“北方锁钥”。正因是各民族往来频繁的前沿地带，大同城不仅有着严整的城堡格局，同时也留下了大量民族融合发展的文化印记。

       永定河流域还有传说时代的黄帝之都涿鹿（今河北涿鹿东南之古城）、西周末年北狄人所建立的代国的王都——代王城（今河北蔚县东），以及后来元朝一度建立的元中都（即旺兀察都，在今河北张北县西北）。这些都城，上溯华夏始祖黄帝之都，下及当代共和国首都，贯通了中华民族5000多年文明发展史——既有首都，又有陪都；既有地方割据政权之都，又有大一统王朝之都；既有中原王朝之都，又有北方游牧民族之都……数量众多，类型齐全，构成了一个区域性的古都群落。它们相继在永定河流域出现，表明这一地区的开发进程与中华文明史同步，反映了中国都城变迁的历史轨迹和首都北京的成长历程。这也是永定河流域文化中最为突出的亮点和价值所在。

       与此同时，永定河流域还分布着一些上迄秦汉下至明清之郡、州、府、县、卫的治所城址，反映出该地区行政建置历史的悠久，诸如代县故城、永兴故城、矾山故城、缙山废城、永宁旧城、万全右卫城、故蔚州卫城、故延庆卫城、狼山府城等。作为曾经的重要行政建置，其遗址或地名的存在展现了区域历史发展的脉络，起到了明晰时空标志的作用。

       出于战争防御的需要，在永定河中上游地区也遍布大大小小的古城堡，如新平堡、得胜堡、开阳堡、榆林堡、土木堡、鸡鸣驿等。它们都有着高大厚实的夯土墙垣，有的还甃以砖石，坚固、方正，易守难攻。如今，昔日的军事功能早已不再具备，但这种城堡形态的古村落却普遍保留下来，体现出民族交错杂居地带独特的聚落特征，仿佛历史的定格或缩影。

       永定河流域的其它类型古村落，相对保存较好的也不少，如北京的爨底下、灵水、三家店、琉璃渠、水峪等。它们都提供了丰富的历史信息，具有不同时代文化风貌的可见性、对比性和延续性，积淀着深厚的文化底蕴，如今已经成为区域历史文化地标和旅游热点。

兼收并蓄 交相辉映

       永定河流域的宗教文化遗存色彩纷呈，具有数量多、种类全、名气大、年代久、保存好等特点。北京的西山便是这条宗教文化带上的一颗明珠。据不完全统计，区域内有文献记载的寺庙建成时间跨度自汉唐绵延至明清，种类上不仅覆盖释、道、儒和民间信仰，还有天主教、基督教、伊斯兰教；从等级、功能上看，上及皇家寺院，下至与百姓日常生活紧密相关的山神、土地、龙王、马王、虫王、树王、苗王等庙宇，还有独具地方特点的河神庙、窑神庙等。如此悠久、繁多的宗教文化实体，反映了永定河流域文化的多样性和持续性。

       从民间文艺和民俗文化看，这一地区既具流域共性又有各地特色，呈现多种形式时空交织、相互辉映的状态。花会、幡会、秧歌、锣鼓、社火等中原农耕民族为庆祝丰收或春节、元宵等举行的节庆活动，在永定河全流域盛行，但又融入了很多北方草原民族热烈、奔放的风格。比如，上游地区的梆子戏、秧歌戏、北派皮影戏、蹦蹦戏等曲调高亢苍凉，内容和形式都有游牧民族生活的印记。同样是社火，河北蔚县的打树花、拜灯山，河北涿鹿的绕花，北京门头沟的台火等，呈现火树银花的方式不同但都反映了对火的礼赞，既有草原民族以火驱兽习俗的保留，也有流域内采煤、冶矿业发达的体现。由于地理环境相对封闭，流域内的民间戏曲大都流传久远。北京门头沟古幡乐保留了明代祭祀孔子用的礼乐，柏峪的秧歌戏被称为古代音乐的“活化石”，京西太平鼓、浑源扇鼓和云胜锣鼓等民间鼓乐舞，具有远古时期北方民族粗犷豪放、爽朗大气的性格特征。这些民间艺术与民俗文化既有历史的沉积和延续，又有各民族文化元素流布和影响的痕迹，这正是永定河这个文化走廊所具有的独特气象。

生态廊道 文化纽带

       曾经，随着北京城市地位的提升和流域性开发的深入，也导致永定河流域的水源减少和污染。从上世纪70年代以后，永定河干道一度断流，并在上世纪末退出了北京城市水源序列。

       进入21世纪，绿色发展和生态文明理念深入人心，永定河生态修复工程随之开启。自2020年始，国家全面启动永定河生态补水，结束了卢沟桥下游25年的断流史，实现了约170公里北京段的全线全年通水。如今，山清水秀、碧波荡漾的永定河已然重现丰姿。

       新时代，永定河也被赋予了新的功能定位。

       涵养城市水源。通过生态补水，永定河700多公里主河道流水汤汤，滋润了沿岸水草、湖泊湿地；大同、张家口、北京段河道两侧地下水水位平均回升2米以上，干枯多年的泉眼重新喷涌，多种鸟类翔集水面，呈现一派生机勃勃的景象，“湿河底、拉河槽、定河型、复生态”的生态效益日益凸显。因此，作为生态廊道和战略水源地的永定河，依然是首都重要的城市水源，其对北京及周边水环境的塑造作用举足轻重，也将深远地影响到京津冀地区的发展格局。

       传承历史文化。永定河不仅是一条蜿蜒穿越各种地理单元的奔腾水脉，更是一条串连起各民族文化的多彩文脉。沿河两岸因地缘相接、人缘相亲、商路相连，天然构成了一条文化互动融合的大走廊。某种程度上说，正是得益于包括这条大走廊在内的文化输送，首都北京成为首善之区，拥有了强大的文化包容性和代表性、凝聚力和影响力。其流域文化历史悠久，形态和类型丰富，文化遗产和风景名胜众多，文物价值等级高，仅北京就有世界文化遗产和国家级、市级等各级文物保护单位400余处。流域文化中，各民族文化元素交融、演变的印迹明显，具有鲜明的文化廊道的特色，特别适合打造集群化、线路化、主题化、标识化的文化景观带。

       进入新时代，北京牢牢把握自身在中华文明形成演进中的独特地位和重要贡献，紧紧围绕“一核一城三带两区”（“一核”即以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为引领，建设社会主义先进文化之都；“一城”即加强历史文化名城保护；“三带”即推动大运河文化带、长城文化带、西山永定河文化带保护和建设；“两区”即推动建设公共文化服务体系示范区和文化产业发展引领区）总体框架，深入实施“文化+”战略，文化事业和产业蓬勃发展，文化软实力和影响力不断提升，社会主义先进文化之都建设扎实推进。

       在北京三大文化带中，西山永定河文化带是具有多重生态文化和历史文化属性的带状空间单元，覆盖大兴、房山、门头沟、石景山、丰台、海淀、昌平、延庆8个区。其文化形态多样，包括以周口店龙骨山猿人遗址、琉璃河西周燕都遗址为代表的考古文化，以清代“三山五园”为代表的皇家园林文化，以大觉寺、妙峰山等为代表的宗教与民俗文化，以香山双清别墅、长辛店等革命史迹为代表的红色文化，以贝家花园、圣-琼·佩斯故居为代表的中外交流文化，以永定河为代表的山水生态文化等。从距今70万年的周口店遗址，到3000年前的琉璃河遗址,再到见证870余年建都之始的金中都城墙遗址……西山永定河文化带见证了北京的历史发展和变迁。

       千秋风华，山河永定。作为首都北京的母亲河、京津冀地区的水源涵养带以及体现中华民族多元一体格局的文化景观带，永定河正在焕发出前所未有的生机活力和无穷魅力。

来源：《中国民族》杂志2024年第12期

文：吴文涛

作者为北京古都学会副会长、北京史研究会副会长

责编：张红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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